益阳人萧雄投笔从戎 为新疆留下一座边塞诗的“天山”

中国历史上的边塞诗以唐朝和清朝为两个高峰，在清末边塞诗的群峰中，益阳人萧雄的《听园新疆杂述诗》巍然耸立，高出同俦。后来的研究者将他与同时代另一位著名边塞诗人施补华并称，犹若唐朝之王昌龄与高适。

萧雄名直刺号皋谟，1834年前后出生于益阳一个“累世诗书孝文”的封建文人家庭，从小读书课业，无奈时运不济，“困场屋二十余年,娖娖觊一衿而不可得”,连秀才资格也没能考取。同治初，肃州及新疆发生叛乱，战火绵延。同治二年（1864），为改变自己困顿的人生,年届而立的萧雄慨然投笔从戎，“请缨于贺兰山下”,以幕僚身份从军西征。他先在金顺、张曜幕府中随军赴肃州作战，后入哈密帮办大臣文麟、明春幕府，在天山南北“旁午于十余年之中，驰骋于二万里之内”。西北战事平息，萧雄被授以“候补花翎直隶州”的虚衔，不得志而还乡,其后迫于生计又两次离家求职。晚年客居长沙，自号“听园山人”，典衣为食，穷困潦倒，著《听园西疆杂述诗》四卷，诗后附阐释和考证，记录在疆的所见所闻。1892年，萧雄于贫病交加中离世。1895年，湖南学政江标刻印《灵鹣阁丛书》，整理出版《听园西疆杂述诗》，安化进士黄运藩为之作序。

《听园西疆杂述诗》共四卷，存诗150首，连同自注8万余字。诗集每卷都有一个主题统摄，卷一概述西域总貌，卷二描写西域城市，卷三描述西域风情，卷四记录自然名胜。150首诗中，涉及民俗的诗作共计118首，几乎是对清末西域民俗的全景展示。这些诗作描述天山南北各地风情，有《新疆四界》《总述全势》《风俗总叙》及吟咏天山南北路26座城市之作，生动地反映了清末西域的人生礼仪、宗教信仰、气候物产和生活场景。

如《昌吉》：“孤城遥指鳖思西，地迥山违水涨堤。沿革想从昌八剌，一洲禾黍望高低。”鳖思为突厥语“别失”的异译，“别失八里”意即“五城”。萧雄肯定了昌吉当为古之昌八刺城。并引用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：“彰八里在今土古里破城子一带，未必即是一处。”为后人研究昌吉地名提供了有益的参考。诗人说昌吉“平川大野……四境田畴，一望如砥。河发天山，经呼图壁而来，水汹涌足浇灌，故亦为产粮之所。”说明清末昌吉已有规模化的粮食种植。

又如《济木萨》：“渠犁西去见孤城，官吏还从一邑分。沃土居民安旧业，端州遗迹认残曛。”渠犁指奇台，端州指济木萨。萧雄考证了唐时北端州府：“端即‘都护’合音，即为北庭大都护府，当是今后堡地方。距济木萨城三十里。”即今北庭乡唐古城。注说：“济木萨尤胜出油、酒、粉条、红绿烟等项，运往各城，售卖天山……地低气暖，水旺土腴，充足之户居多。”表明当时的后堡农副产品加工业和商业比较发达，土特产远销天山南北。

萧雄的西域诗艺术风格独特，具有浓厚的情感色彩，其注释严谨确凿，真实可信地展现了回部风土。他把自己如椽之笔，伸入西域少数民族人民的生活沃野，探赜索隐，寻珍见宝。如《衣服》：“章身多爱锦衣鲜，窄袖长裙领自圆。袍袖暑天齐尚白，腰间犹系一条棉。”又如饮食：“饼饵深黄饭颗香，烹羹烙片具牛羊。只嫌一奢无从借，染指传飘绕席忙。”在写农家田舍时，诗人作了这样的刻画：“苍藤蔓架覆檐前，满辍明珠络索圆。赛过荔枝三百颗，大宛风味汉家烟。”馕饼、抓饭的色香味，农家庭院藤蔓成架、绿荫葱笼、葡萄如珠、绕络坠枝的田园景物，在诗人的笔下活灵活现，生动有趣。他写回疆兄弟民族妇女“青丝编发称身材”，并加以注释：“满头留发，皆不梳髻而编辫。”作辫“按岁分束……长成待嫁，始编大辫。”寥寥数语，逼真、细致地表现了回族妇女于发饰的风尚和喜好。这些题材和描绘，在萧雄以前诗人的作品中是非常罕见的，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的。

值得重视的是，《听园西疆杂述诗》全部采用近体七言绝句的创作形式，其内容可谓超越前贤，萧雄将西域民俗诗的诗注结合这一约定俗成的体例发挥到了极致。西域民俗诗具有鲜明的地域特征，诗人们常在特定的诗句下附加简要的注语以阐明诗意。萧雄有意利用注语作为诗意的补充，每首诗歌均附有长达数百字的自注，与诗作相辅相成，极大拓展了诗集的内容含量。黄运藩对此给予极高评价：“夫以骚人之韵事,补史事之地理。例不嫌创,注不厌详。作者谓圣,斯皋谟之所为圣与。”称萧雄为启发文明的“关外圣人”。

如《香娘娘庙》：“庙貌巍峨水绕廊,纷纷女伴谒香娘。抒诚泣捧金蟾锁,密祷心中愿末偿。”描写清代喀什噶尔维吾尔族妇女在香妃墓前祈祷的场景,诗下的自注则更像是一篇完整的民俗实录：“近时彼都回妇，约于庙前新开八杂，以添热闹。八杂者，市镇集场之谓也，以交易皆女流，汉人呼为阴八杂……凡妇人求子，女子择婿，或夫妇不睦者，皆于八杂日虔诚祈祷，其俗不用香烛祭品之类，但手捧门锁，尽情一哭，并取庙旁净土少许携归，调水饮之，闻往往有验。”这种风俗今天已经见不到了，但却作为当时喀什地区民间信仰的历史存在，借诗人之手得以记录保存。

类似的还有《罗卜淖尔》：“蒲昌海上黑娄居，牧树全无只食鱼。一种穷黎隔人世，烟波刳木自相与。”罗布人是新疆维吾尔族的一个分支，他们操罗布方言，很早就生活敦煌罗布泊一带。附注说“与各城回部迥别，肌粗色黑，言语多有不同。无耕种，亦非游牧，但用大木刳成小舟浮海捕鱼，或煮或烧，以供日食。采取野麻子为饵，捕哈什鸟剥皮衣之。或得水獭等皮，及哈什鸟翎，持往各城售卖,以易布匹。深处海隅，别成世界，外人亦无至者。”对罗布人处于半封闭状态下的生活作了详细的描述。

《听园西疆杂述诗》问世后，为历代学人所重视和称赏，也在民间产生了极大影响。民国初，徐世昌主持编纂《晚晴簃诗汇》（即《清诗汇》），即被选入。民国23年（1934），宋联奎主持《续修陕西通志稿》的编纂，甚至说《听西园疆杂述诗》之好，较之玄奘《西域记》、耶律楚材《西游录》，“尤为有裨实用”。陕西通志馆将《听西园疆杂述诗》编入《关中丛书》，铅印发行。吴蔼宸编纂《历代西域诗钞》，选萧雄诗32题59首，数量之多在清代诗人中居第二位。从上世纪80年代起，研究近代新疆历史文化的学人，没有不以《听园西疆杂述诗》为参考和依据的。以此为题材的学术论文，更是到处可见。

如今，益阳人若至喀什旅游，行到市区的九龙泉景点，可以看到萧雄的《耿恭井》题写于上：“疏勒城中吉井深,飞泉千载表惠忱。一亭稳护冰渊鉴,大树长留蔽芾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