湖南湘西：赶场之乡里人城里人

赶场，对乡里人来说，是大事。乾州的场，是每逢农历四、九这天。所以到了这天，乡里人都是天还未亮，就起来了。主妇早早地把家里的灶烧起来，烧水、搞早饭，柴火在灶台下哔哔滋滋地燃着，一家家的烟囱里冒起白烟，这是衡量家里人勤不勤快的标准之一。隔壁起得早的，到天井洗漱，看到邻居家屋顶冒起白烟，回到堂屋一定会大声地催促：“快点快点，隔壁都起来了，你们再不起来就赶不上了。”这些小心思，督促着一个个村庄在鸡还没叫就醒了过来。

草草吃了早饭，乡里人一般都是男人扛着一根木头或者一捆柴、手里拿着一把镰刀，女的背着自己种的菜、山上找的果子、家里腌制的酸鱼酸菜、自家养的鸡鸭蛋，就这样借着曲曲折折看不到尽头的山路，早早踏上了赶场的路。

赶场，其实最初形成是因为湘西这边多山，乡里人都零零散散分布在不同的村村寨寨，在那个山路崎岖、交通不便的年代，大家约定俗成，某天，一起来互换生活物资，添置家里缺的盐巴油料，后来慢慢演变成集市。

慢慢的，赶场也就成了乡里人交流交往的集市。这天，你在场上可以看到到处盛装的乡里人，家里条件不管好不好，头帕要裹好，衣服围裙要整齐干净，有钱的银饰都要挂满，叮叮当当地从场这头响至那头，好多姻缘就这样在一场场的集市里相看上了，成了良缘。

现在虽然交通方便、物资不匮乏了，赶场，在乡里人那里还是家里的大事。

年轻人大多都外出务工了，留守的老人就会自己种点菜，少少养点鸡鸭，再腌制点包谷酸、稻花鱼，上山找点板栗、柿子、菌子、地木耳，随着季节变化，赶场带去卖的东西也变化，赚点零花钱给自家的孙娃娃买点糖。赶场时，你时常可以看到几个乡里的老婆婆或者老公公凑在一起，一边捆扎清理自己带来的白菜、萝卜，一边扯着自己娃在外面的情况。

当然，乡里人日子也是越来越好了。有些乡里人已经搬到城里了，但是舍不下乡里那些田，就种上辣椒蔬菜，给自家吃，吃不完的才会拿到场上去卖。一块一把的油菜薹、白菜薹新鲜得很。你要是经常赶场，在口子上，可以看到有个乡里老公公，有手艺，把自家的干辣子一颗颗地扎进稻草绳子，一串串穿起来，辣子形态好样子乖，再这么打扮一下，红彤彤的一串，充满了乡土的美学气息，周边过路赶场的都会停下来问“好多钱？”“二十一串。”不一会儿就卖完了，老公公转身又从背篓拿出一串。旁边同样卖辣子的老婆婆经常有点怄气，“都是辣子，串起来还不是要吃，这些人若想的。”口气是酸了点，但是她羡慕老公公辣子卖得快扎得乖，眼神是骗不了人的。下一场，你看，老婆婆的辣子虽然没用稻草绳扎起来，估计是不会，但是也一把把地用皮绳捆好，卖相看起来漂亮多了。

赶场，看这些，都有意思得很。

这些年，城里人也越来越爱赶场了。

以前来赶场的大部分都是些老公公老太太。他们退休了没啥事，就开始喜欢上赶场。

到了集日，他们早早和同伴约好，一群人在公交站集合，一般穿的都是户外服，背着包包，在家里吃了或者在临近的早餐店买点稀饭老馒头，或者干脆约着一起到场上再吃摊位上炸的油粑粑、糯米坨。夫妻档一般就是一人一个包。

挤上公交，大概率会遇到熟人，越过人海，都要聊上几句。“你赶场买什么去啊？”“去看哈，反正没事。”“上一场我和乡里老公公买了个鸡，我孙才爱吃咯，我今儿准备再去买。”“哪家滴？”“就到边边上，等下我带你去。”就这样你一句，我一句，互通信息，能一直聊到下车。

车一到站点，城里的老公公老婆婆就蜂拥而下，车子立马空了。他们也瞬间混入人群，分散到了场里。

“我和你说，你上次卖给我的那个葛巴根，不是真的。一点都不粉，你下次莫卖我那种，不然我要找你来退啦。”“不粉啊，那你拿来换，不管的，你尝尝这次的，肯定粉。”边说，乡里老公公就拿着刀切一块葛根给城里老公公，一场矛盾就这么消弭无形。“老板，帮我装五斤甜酒。我上一场的都吃完了”“来了来了……”“萝卜都要了，少点咯。”“少点就少点，反正都是自家种的不值钱。”就这样，乡里城里的老公公老婆婆一笔笔生意飞快地成交了，简单爽快。热闹的购物场景在城里人乡里人互相一次次的赶场中上演，人和人通过这些小买卖，都成了熟人。买乡里菜，买乡里肉，买乡里鸡鸭，城里人的包不一会儿就装满了，手上也不空。回去的公交上，城里的老公公老婆婆又挤满了。

城里的年轻人现在赶集的也越来越多。他们一般都是听屋里老人家念叨，场上菜新鲜好吃又便宜，尽管分不清哪些是乡里人卖的哪些是二道菜贩子卖的，都会一场场地来。买回去，老人家一吃，就有批评有表扬，慢慢的，城里的年轻人来赶场也学乖了，哪家菜好哪家新鲜，心中有数。也时常有带娃来赶场的，纯粹凑个热闹。场上有卖猫卖狗等小动物的，对于娃娃来说，都新鲜得很。还有黑黢黢的筒子架在火上，一圈圈地转，差不多了，那个黑黢黢的筒子一头就罩在麻袋里，一头露在外面。旁边的人都会喊娃娃，“走远点走远点，莫黑错莫黑错。”“砰”，烘好的白花花的爆米花就从麻袋里一下涌了出来。小娃娃一手拿着气球，一手啃着爆米花，一天的幸福都满溢。

赶场，不管乡里人城里人，都觉得好有味。赶场之于他们来说，是对美好生活的追求，是一代代人传承下来的割舍不断的情感。

赶一次场，感觉生活中的苦，都被抚慰，心都熨帖了。